橙听伊莉莎说到此处，忍不住拍手鼓掌，大声笑说：
“说得好，那些月人这回该怎么应答？”
结城弥却听得一头雾水，看着八云橙也微露笑意，便只有自己一人不懂，忍不住便问：
“伊莉莎姊姊，你说得，那是什么意思啊？”
橙解释说：
“伊莉莎姊姊话中意思是说，若是神显示神迹给凡人看见，凡人必然会大量皈依，那自不必说。可那些目睹神迹之人之所以皈依，并非是因为信仰，而是对神力感到害怕或是敬佩。因为神迹而得到好处的人之所以皈依，那也并非是因为信仰，而是因为从神力中得了好处。这样的信徒，其实只是信仰神的力量，而不是信仰神。就好像佛堂寺庙之中，进贡香火，念经拜佛之人何曾少了？但大多总是有所祈求，以香火来换佛祖的庇佑，如此便和交易买卖一样，哪里能算得上正信？月人自诩神明，却惯以暴力欺人，伊莉莎姊姊这番话，正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他们脸上。”
弥听得不住点头，这才恍然。
伊莉莎微笑道：
“什么巴掌扇脸，可言重了。我那时头脑一片混乱，哪有这样余裕的想法，只不过有什么便说什么罢了。”
她说这话时，右手却不自觉又握住了胸前的十字吊坠，接着又说：
“基斯听伊莉莎这么说，愕然良久，才冷冷说：‘既然你执迷不悟，我也不用再劝你了，直接将你净化，到时你便知道孰对孰错。’伊莉莎听他竟不杀自己，又提到屡屡提到净化二字。虽不明白其意为何，但想到前日夜里，基斯那血肉模糊的怪异模样。还有他今日何以面目全非，心性大变，便已隐隐猜到，右手急忙从地上摸起那柄银匕首，只欲自尽。”
“想基督徒本来是禁止自尽的，但至于此地，却也顾不得了。伊莉莎才刚将匕首拿起，手腕一震，匕首已被人打落，脱手飞出。只听基斯说：‘伊莉莎，你想自杀，那是不可能的。就算你自杀，也只会变成为月都驱使的杀人傀儡罢了。以为自己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吗？’”
“伊莉莎听他这样说，心中已然绝望，只得双手紧握着胸前的十字吊坠，默默祷告而已。基斯和那些恶魔听着她的祈祷声，只是放肆大笑。就在这时候，伊莉莎听见在一片恶魔的哄笑声中，竟然有一个稚嫩清脆的女童声音响了起来，那个声音说：‘且慢，让我瞧瞧这个姊姊。’”
伊莉莎话说到此处，橙等三人脸上都浮现狐疑之色，不禁暗想：
“这时候怎会突然跑来一个小女孩？那会是谁？”
伊莉莎声音却已在微微发颤，左手拄着木杖，右手紧紧握着胸前十字吊坠，似是心生恐惧，又说：
“伊莉莎听见有个脚步声轻轻的款款走来，恶魔们都向来人高声问礼，连基斯也不例外。那脚步声缓缓走到她面前，伊莉莎便觉得又一双大手按上了自己脑袋两侧。她的眼睛本来已看不见什么，却觉得那一双大手中渐渐有热流直淌入自己脑中。眼前虽仍是一片漆黑，脑中却渐渐显现出图像来。”
“伊莉莎看见了面前那人的模样。可那哪里是什么稚龄女童？竟是个浑身血肉外露，头顶生着一对公山羊大角的红色恶魔。”
橙等三人只听她说起那女童声音稚嫩清脆，只以为来人是个妙龄少女，却没料到竟是个这样一个形貌恐怖的恶魔。八云橙还只是目光闪动，橙和弥早已忍不住惊呼出声。
伊莉莎续说：
“伊莉莎那时吓得呆了，看见那个恶魔穿着远东人的华美长袍，嘻嘻一笑，声音娇嫩清甜，正是那个女孩儿的声音。又听她说：‘修女姊姊，你可别将我误当作好人了。我看你生得这般美丽，原来是想剥了你的皮，当作新衣裳来穿。可刚刚看你对你的神，信仰得那样虔诚忠贞，又让我改变了主意。我现在有个好点子，你想找我们报仇吗？’伊莉莎咬牙说：‘想。’”
“那个红色恶魔又笑说：‘那我就给你个机会。我听说这座小岛上最大的城市叫作都柏林。三年之后，我会带着军队血洗那里，就如今日一样。’”
“那都柏林是爱尔兰最大的海港城市，贸易繁荣，人口众多。若是遭这些恶魔血洗，枉死之人可不知要有多少。伊莉莎听到那红色恶魔这样说，登时觉得浑身冰凉，已说不出话来。”
“那红色恶魔笑了一笑，说：‘修女姊姊可别着急，如你现在这般肉体凡胎，自是无力阻止。但在这三年之内，你可以多去寻访那些遭到教会追捕的异端巫师，其中说不定便有人能给你帮助。到时修女姊姊若真学有所成，说不定就能阻止我们，甚至报仇雪恨，成为救世的圣女，也并非不可能。啊，虽说这圣女是个瞎子……’”
“那红色恶魔说完话，将双掌从伊莉莎的头边移开。伊莉莎的眼睛再次陷入一片漆黑，再也看不见什么，耳中只听见恶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。四周一片静谧，仅有浓烈的血腥尸臭。”
伊莉莎说到此处，长吁了一口气，似是稍稍放松了些许，又说：
“伊莉莎只身伏在地上，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，半点动弹不得。她只想死了，却又碍于基督徒不能自杀的禁令，再想到那红色恶魔说到三年之后便要学习都柏林。此事只有自己一人知道，十数万性命全系于自己肩头，更加不能轻易赴死。”
“如此不知过了多久，伊莉莎感到气候渐冷，想来天色晚了，才慢慢从地上爬起。她这时双目已盲，只得从地上随意寻了一支树枝当作拐杖，凭着记忆在路上摸索。幸亏有一队好心的客商乘车打马路过，看伊莉莎孤苦一人，又盲了双眼，便唤她上车，送到了邻近的修道院中。”
“伊莉莎相貌美丽，才学又好，在当地本来颇为有名，因此院中的神父修女都认识她。看她竟沦落成这般模样，急忙接入院中照料医治，又问起她缘何竟会如此。伊莉莎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委，连同那红色恶魔的三年之约一一原本说明，但这样匪夷所思的荒谬事情，哪里有人会信？”
“人们只当她的故乡是遭到了维京海盗的洗劫，那些被剥皮的尸体则定是异教徒向奥丁献祭的邪恶仪式。虽说其时大半维京人已都皈依基督，如百年前那般大肆劫掠沿海城镇的北欧海盗早已许久不见。”
“但无论如何，总也比恶魔屠城这样的无稽之谈要可信许多。伊莉莎虽将事情经过讲得巨细非遗，清晰明了。人们也只当她目睹故乡遭受洗劫屠杀，以致神智失常，记忆混乱。只是对她更生怜爱，照料更厚，口上虽顺着她，心中却对她说的话半点也不相信。”
弥听到此处，不由得皱眉说道：
“这些人不都是神父、修女吗？说到恶魔的事，怎能不信？”
八云橙道：
“就算是神父修女，和尚道士，终究也是凡夫俗子，一生中难得见到一次神怪之事。就算亲眼见到，事后也多要归为自己眼花耳错。像这样的事本来超脱常识，确实叫人难以相信，那也怨不得他们。”
橙听得点头，又对伊莉莎说：
“伊莉莎姊姊，请您继续吧。”
伊莉莎续言道：
“伊莉莎一连在修道院中住了数月养伤，双眼伤口渐愈，却永远不能复明了，只得取了一块黑纱遮丑，练习以耳代目。”
“这数月之间，她每晚都梦见当日村镇遭屠之情，又念起那红色恶魔的三年之约，总从噩梦中惊醒。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她心神愈发不宁，想到都柏林城中十数万生灵皆有赖于自己相救，而自己只有三年时间，哪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浑浑噩噩？”
“终于有一天夜里，她再次被噩梦惊醒过。思虑再三，便收拾好行李，摸起一柄长剑，独自离开了修道院。伊莉莎从此孤身一人四处游历，路上的良善人家看她是修女，盲了双眼，又生得美丽，孤苦可怜，便多给予照顾。如此路途虽然不顺，倒也并非寸步难行，于路上又向偶遇的游侠、士兵和流浪骑士讨教防身剑术。”
“伊莉莎本来聪慧，如今双目盲了，更加心无旁骛。此前十数年从未手握兵刃，但一学起剑术来，居然进境极快。”
橙听到此处，方知伊莉莎一身剑术本领是从何而来，但想单凭如此凡人武术，又怎能是月面大敌的对手？急忙又问：
“那然后呢？”
伊莉莎说：
“然后伊莉莎听从那个红色恶魔的建议，去寻找那些遭到教会追捕通缉的异端巫师，想要从他们手中获取对抗那些恶魔的知识。她自小蒙教会教导，得知那些异端巫师大多是些无恶不作的流氓恶棍，或都是欺世盗名些淫邪之徒。此番亲身接触，除却少许人确是遵守古老传统的多神教徒之外，余下的倒也相差不远。”
“这些人并无什么克制恶魔的知识。听伊莉莎如此问，只当她是个懵懂无知的年轻修女，又瞧她孤身一人，盲了双眼，偏偏还生得美貌，不少人便起了邪恶念头。只骗她说自己大有神力威能，要借机欺辱于她。好在伊莉莎这时剑术已高，普通的蟊贼还不是她对手，轻易便可料理了。”
“伊莉莎自此一边寻访异人学艺，一边凭此剑术行侠仗义。如此一年过去，学艺一事还无半点眉头，却已在海峡两岸，不列颠与法兰西一带闯出了美名。人们只消看见一位双眼蒙纱的黑衣修女，便知是那位盲目圣女到了。自此伊莉莎每到一地，上至领主，下到百姓，无不殷勤相待。除了双目未能复明之外，伊莉莎的日子已在日渐好转。”
“但她心里却越发焦急，算算年关将近，粗略数来，三年之约，已快要过半。自己却还未寻到一位巫师，能教导自己对付恶魔的本领。直到第二年开春，她终于才在瑞士的群山山峦之中，找到了一位隐居避世的女巫。那确是一位真正通习巫术魔法的世外高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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